往事云烟
小推车是我家生活水平提高的标志。之前弄不起小推车,从队里场院分的粮食都是靠我爹一担担挑回家、靠我们姊妹一筐筐抬回家。有了小推车,日子就离幸福更近了一步,用车推总比用肩抗、用胳膊拐着要省劲多了。小推车是父亲花10块钱在大队铁匠铺焊的,这钱还是我当年参加县运动会取得好成绩公社奖励的。铁匠的手艺特别棒,小推车一直到父亲离开农村就没坏过。
小推车是单轱辘的,条件好的人家会做一辆双轱辘车,因为推单轱辘车需要技巧,推不好就会翻车。二姐和小妹至今也不敢推这个小推车。我虽然是女孩子,但在家里一直当男孩子养,因此重活、体力活是少不了我的。那时用小推车推的最多的就是从生产队场院上往家里推苞米。大姐上中学之后,这个活就是我自己的。父亲那时也在场院干活,和其他人一起抬着苞米过秤,之后再抬到各家的苞米堆那。场院上苞米穗一堆一堆的,有的堆成了小山,也有人口少的就一抬筐。我带着小妹去场院,她负责看堆,我负责往家里推,二姐在家里做饭,还要帮我把苞米装到秸秆编成的粮仓里。开始我一次就能推100斤,用麻袋装。上了小学4年级,我就敢推抬筐,一筐能装200多斤。从场院到我家,一直是下坡路,我推着车,带着小跑,嘴里哼着“我是公社小社员,手拿小镰刀呀,身背小竹篮来。放学以后去劳动……”事故往往就发生在不经意间,眼看着还有两车就完成了,结果经过小河沟时要躲闪一只鸭子,我没把稳,连车带苞米整个翻了,小推车的一边把手铁管重重地砸在脑袋上,我被车和苞米整个压在了下面。小河沟里又是鸭屎又是牛粪,我躺在沟里一动不动,心想这下完蛋了,不知哪个部位要残废了,我再也不能跑了,不能为家里挣毛巾了,也不能背妹妹上学了,不能推着母亲去姥姥家了……眼泪哗哗地流下来。邻居们都不敢动我,赶紧去场院招呼父亲。父亲把抬筐一扔,撒腿就跑,边跑边喊“三儿,三儿!”小妹也顾不上看堆,跟在父亲后面,喊声中夹杂着哭泣声“三姐!”声音响彻了整个村。在家中的二姐和母亲听到喊声慌了,顾不了锅内正炖的土豆,撒腿就往外跑,母亲无法跑动,一瘸一拐地边走边念叨:“老天爷开眼啊!”父亲冲到河沟,把推车和抬筐一脚踹开,随后赶来的妹妹、姐姐一起帮父亲把苞米捡开。“三儿、姐、小三!”他们变了声的招呼倒把我招呼乐了,我一骨碌爬起来,蹭了蹭满脸的鸭屎,除了脑袋被车把砸了一个大包外加右手大手指挺疼的,其他毫发未损。现在想想,老天爷真是开眼。大姐放学回来,也不知是哪个快嘴在西小河告诉她我出事了,急得她三步并作两步往家跑,刚到院门口,就听饭盒叮呤当啷地响。那天晚上,我们吃的是烧糊了的土豆,妹妹说是烤土豆,很香。我家的姊妹到现在也还是这么亲,一人有困难了,其他三个就会马上围上来,就像当年我被压在小推车下她们的反应一个样。大概,这就是小推车推出的浓浓姐妹情。
我家的小推车还有一个重要的作用——推人。没有小推车时,我们回姥姥家都是我爹用挑筐挑着,一边挑着妈妈,一边挑着我们姐妹小的那个,大的就跟着爹爹小跑。有了小推车,我们的交通工具就算是上档次了,再回姥姥家,爹就用小推车推着妈妈,车上还能坐下两个小不点的。逐渐地,我会使用小推车了,回姥姥家我也推着妈妈,妈妈胆子也大,坐在车上放心让我随意推。我有时推不好,把车推翻了,把妈妈也扣在地上,就像我把一抬筐苞米穗子扣在地上一样,我心疼极了。妈妈却表情轻松,拖着一条残疾的腿,在姐妹的搀扶下艰难地爬起来,我们再次把她搀扶到小推车上,我推着小推车,大姐、二姐护在一左一右,就这样继续走在乡间小路上,笑语写在我们脸上,也写在妈妈脸上。这小推车寄托着我们对妈妈浓浓的情,只要妈妈能够坐住,我们愿意一辈子推着她。
妈妈也爱美。她一辈子没烫过头发,看着左邻右舍的大姑娘小媳妇都把头发烫成大波浪或者满头羊毛卷似的,也稀罕得不得了,可家里没钱。随着妈妈病情越来越重,爹说不想让妈妈有遗憾,就想法子凑了点钱给她烫头发。附近只有一家烫头发的,离我们屯有两里路左右,于是送妈妈去烫头发就成为我们姊妹几个的任务,当然小推车就派上了用场。我们找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在小推车上铺个垫子,将妈妈搀扶在小推车上。一路上先经过我们屯和东小队,邻居们问这是要去哪?妈妈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说要去烫头发。看着妈妈脸上有笑容,我们推起小车也脚下生风。妈妈头发丝很硬,第一次竟然没烫上卷,我们把妈妈推回家,第二天再去。妈妈担心再烫不上卷,我们笑哈哈地说,没事,反正小推车推着也不累,不行就再来呗。不过坐在小推车上,没有倚靠的,要么盘腿,要么伸直腿,不管哪种姿势,对体弱多病的妈妈来说,身体确实受不了。看着妈妈高兴的样子,多少也减轻点我们的内疚感,总感觉是我们无能,才使妈妈贫病交侵。这次总算是烫上卷了,妈妈问我们好不好看,我们都说好看,妈妈无论弄什么头型,在我们眼中和心里都是最好看的。夕阳西下,我们推着妈妈往家走,天边的彩霞绚丽多彩,可妈妈的脸色却不像彩霞那么美丽,那是一张没有血色的浮肿的脸。看着妈妈这样,我们都揪心,一再祈祷苍天眷顾,让我们能够就这样一直推着妈妈。
小推车不仅推妈妈,也推我们。上小学3年级时,我得了肝炎,父亲就用这个手推车,上面放个大抬筐,抬筐里放个褥子,让我蜷缩着躺在里面。看着父亲推我去医院那坚定的目光,我踏实了。躺在筐里面,阳光照着,舒舒服服的,我希望自己一直病下去,这样父亲可以天天推着我。从家里去乡镇的卫生院要走将近10里路,父亲走路健步如飞,车推得稳稳当当。躺在小车里,听着他那坚定有力的脚步声,看着父亲脸上滴答滴答的汗水落下来,感觉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自己此刻也是公主了。父亲的小推车,推过妈妈,推过大姐、二姐,推过我,推过妹妹。这小推车,推出了浓浓的情。
如今,人们的生活都富裕了,小推车很少见了,甚至农村运输苞米等都用机动车,更别说推人了。可坐在小轿车里和躺在小推车里感觉就不一样了。徜徉在乡间小路上,头顶蓝天,车轱辘踏在大地上,看着父亲,这种感觉是不一样的。躺在小推车里,身是暖的,心是安的。
【作者单位:南通远洋配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