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班忙完手中的工作,已近下午4点,我突然有了利用晚饭前时间到甲板上兜一圈的冲动,活动活动筋骨。于是我穿好工作服和工作鞋,戴好安全帽和手套,走出生活区。
今天,我打算从生活区右侧出口起,顺时针绕船一周。船舶此时正沿着红海北上驶向苏伊士运河,海面波澜不惊,但两侧沙漠的热浪夹裹着红海,远远望去海面浮沙缥缈。
因疫情不能下船,但此时此景,不免让人憧憬起埃及的异域风情,心情还是略有兴喜。我所在的船舶是近2万标箱的超大型集装箱船,此类船型船长400米,宽60米,兜一圈下来也近1公里了。天气好的时候,集装箱船员都会在晚饭后三三两两结伴出来兜甲板,看夕阳美景,寄思乡之情。
今天是周日,下午没有值岗工作的船员例行休息半天,想必我是不会碰到什么人的。我现在出来本是为了换换脑子、透透气,但周身的燥热让我只想赶紧把这一圈走完。
顺时针走到船头,的确没看到什么人,就连海鸟的影子也没见着,海面的热浪就像蒸汽机推动活塞驱动车轮一样驱赶着我的脚步。
眼看离出来时的门只有百米之遥,我加快了步伐。突然,前方百米之外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绑扎桥梯爬下来,和我一样的着装同向走向船艉。
是木匠王琛,就是他!同船了一个航次,这个身影我还是能分辨出的。兜了快一圈我居然没有发现他!他似乎也没有看见我,走了不到20米又爬上绑扎桥,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这顿时勾起了我的兴趣。我快步追上去生怕他再从我的视线消失,想要看看他在忙什么。
我估摸着他刚才爬上绑扎桥的位置,顺着绑扎桥梯爬上一层一转身,就看见十几米开外夹在集装箱中间的他。我慢慢走了过去,他低着头背对着我,手里正将一根绳子从一根细管中往上拉。我走到他身后,看见他拉出绳子的末端,将带有刻度的金属条块状物体拿在手里仔细端详。
因为绑扎桥过道光线不够亮,他转过身来想借舷侧光线看清金属条块上的刻度,突然被身后的我吓了一跳。借着舷侧的光,我看见他满脸裹着汗水,工作服早都湿透了。这肯定不是短时间干的活儿了。
“木匠,忙啥呢?”我欣喜地问他。毕竟在这个休息的时间身边出现了个船员弟兄,王琛见是我顿时喜上眉梢:“政委,我在量大舱污水。”
他这么一说,我顿时想起在上一个航次快结束的时候,我和王琛有个约定,就是下个航次让他带我看看量水工作都有些啥?我这个实习政委还是想多学学多看看的。没想到这个航次一开出来快一个月了,是我把这事给忙忘了。今天还真是赶巧了!
“咱俩有约在先的,你得带我看看怎么量水啊!”
“政委,你忙啊!”
我俩相视会心一笑而过。
“木匠,今天是我运气好啊,那咱们边干你边讲呗!”
“好啊政委,那今天就先看看量大舱污水。走起?”
“走起!”
木匠带着我来到另一侧的大舱污水测量口,他手持那根末端带金属条块的长约35米的绳子,将末端从测量口缓缓往下放,感觉绳子不再有重力感便稍作停顿,随后将绳子缓缓拉出来,指着金属条块的刻度跟我说:“政委你看,大舱因为不是完全密封,遇到雨雪天气舱底就会积水,从这个金属条块刻度上的水印,我们就能判断出大舱污水有多少公分深,积水过多的话,我们就要及时把它们清走。”我看了看,感觉这活做起来不难,就请木匠再带我看一个,然后让我也试试手,木匠欣然答应。
我们又一起爬上下一个大舱上的绑扎桥,等看完木匠测量完大舱一侧的污水后,我们来到另一侧的污水测量口,他把测量绳交给我,让我实操一把。
这么简单的活应该难不倒我啊,我将金属条块对准吊入测量口,抓紧绳子另一端,然后将手中绳子中间部分迅速放开,片刻便听见“咣当”一声金属与金属间犀利的碰撞。
“咋样?”我洋洋自得地问木匠。
“这么干不行啊!”木匠脸上露出些许无奈的微笑。
我自我感觉动作还挺麻溜,却被木匠一句话浇的一头雾水。我拿出徒弟学艺的一脸诚意让他给我解释解释。
木匠看我态度还很认真,便给我娓娓道来:“大舱污水测量作业收放绳子都要慢,要尽量避免让金属条块和舱壁猛烈撞击或过度摩擦,时间久了看不见的舱壁就会锈蚀,很可能造成穿孔导致污水漏到隔壁舱室。”
听木匠这么一解释,没想到这貌似简单的“粗活”居然还得用上绣花的功夫,眼前这七尺男儿顿时令我刮目相看。
在先前干活聊天中我已经了解到,这艘超级集装箱船共有十个大舱,每个大舱在对应绑扎桥上都有两个污水测量口,其中一、二号大舱仅各有一个。木匠按规定每天要测量两次大舱污水,一次至少一个钟头,从船头到船艉,每天爬绑扎桥上下20次,18次测量口测量作业。这不仅是个体力活,还是个考验耐心的细活,而这仅仅是木匠每天例行工作之一,大舱污水测量也仅仅是量水工作之一。
这时,木匠看看我说道:“政委,这活没啥技术含量,你将来工作也用不着,知道就行,要不你先回去?”
我知道这是客套话,因为饭点快到了,还有4个大舱没测完,我的衣背早已经湿透了,他在试探我去还是留。从身体上来说,这点体力活我还是吃得消的,再说了,让我现在走,我自己内心都不会答应。
木匠看我没有去意,脸上不再掩饰内心的喜悦,毕竟在这个饭点,还有我这个船员兄弟和他一道并肩战斗啊!我们又一起继续爬上爬下测量……
时间飞快,测量完刚过饭点,木匠眼眉向上一挑又问我:“政委,我还要去机舱记水,去不?”这不是明知故问嘛!我俩又下到机舱,记下了淡水舱、饮水舱和蒸馏水舱的水量后,回到甲板层生活区。
这是一次不期而遇的约定,计划之中意料之外的收获总是让我的航海生活感到充实而快乐。而且,我今天还找到了另一个问题的答案,那就是为什么多数晚饭时间,我都见不着邻桌的木匠。
(作者系中远海运狮子座轮实习政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