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云烟
近日整理旧书籍时,发现一本书中夹有一张泛黄的纸,打开一看,原来是当年出境时向海关和边防交验的一张通行证。不知为什么当时海关没有留下这张单子,以至于在我手中完整保留了半个多世纪。
1965年9月初,我就读于大连海运学院,那时我的名字还是王养智,毕业时才改用现名。一天,学校通知我和同班同学李金考立刻到广远上船进行毕业实习,当时我俩高兴极了。临行前学校嘱咐我们要爱祖国、守纪律,一切听从船上的指挥,甘当小学生,虚心向老船员学习,认真完成实习任务,同时发给我们一本远洋船舶驾驶员职责的小册子,“望认真对照执行”。
9月10日前后,我俩从大连乘船经上海转火车到广州,几经辗转找到了位于沙面南街28号的交通部远洋局广州办事处(即广远公司)。接待我们的是人事科的曹玉凤阿姨,说我们要在广州多待几天,因为交通部的出国证明还未到。9月17日,出国证明一到,曹阿姨给了我俩棕色的硬皮海员证和那张通行证,通知我俩去湛江上劳动轮。那时广州无法直达湛江,只能走水路联运,当晚乘小江轮到江门再转乘长途车去湛江,并于第二天傍晚抵达湛江老城赤坎。住一夜小店后,第三天一大早经过长途劳顿,总算抵达我们的目的地——湛江新城霞山。由外代同志帮我们通过海关和边防后,搭乘港口的拖轮将我俩送上了在湛江港外锚泊的劳动轮。
远远望去,劳动轮真是一艘巨轮——因为我们从未见过这么大的船,真是好大好长啊!其实劳动轮是二战时建造的一艘三岛式货船,后由中波公司的“华沙号”改名而来,我们上船时刚改名不久,因船龄太长,已破旧不堪。但当时国家还很贫穷,百废待兴,远洋又要发展,只能买一些老旧船急用。当时广远仅有的几艘船都是这样,刚买的新船前进轮还未回国。
上船后,首先见了大副冯鸿璋(开航前换成了朱祥宝大副),他给我俩制订了实习计划。当时的船长是林维棋,轮机长是潘致衍,政委是李国堂,参加过抗日战争,对我们要求很严。
这个出国航次的任务是在湛江装载散装玉米约9000吨,直接到埃及赛得港卸货。整个航程风平浪静,对于我们初次远航的学生来说真是难得的好机会。我们虚心认真地向驾驶员和水手师傅请教学习,平时对每位船员都十分尊重,“师傅”的称呼常挂嘴边,所以也深得他们的喜爱,很乐意教我们。
1965年10月24日离开湛江港,开始了我的远洋处女航,28日抵达新加坡加油。航行途中,我们严格执行冯大副制订的实习计划。航经新加坡海峡和马六甲海峡时,我们不停地抓紧陆标定位,每隔三五分钟就定位一次,在海图的计划航线上画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圆圈,就像串珠子一样。大洋航行只能靠测天定位,这在当时是驾驶员的基本功。我们向大副学测天,向二副和三副学测太阳中天求纬度,在白天里测金星,每天争取测4到5个天体。如果连续几天阴雨,就只能靠推算船位(DR)了。船舶一进入印度洋,二副会带上水手到船尾放置拖曳式计程仪,驾驶员可根据计程仪读数标示船位,几天下来,误差会很大。从20世纪90年代起,科技飞速发展,船舶仪器装备更新很快,都安装了GPS或北斗导航系统,24小时分分秒秒都有真实船位,给航行安全提供了可靠的保证。
劳动轮驾驶台只有一部老式的“DECCA”雷达,那可是船长的宝贝,未经他同意,任何人不得随意开启。所以整个实习来回航程中也未见开过几次雷达。再看现在,每艘船上最少配置了两部雷达,而且都是先进的ARPA避碰雷达,屏幕大且清晰,能自动报警和捕捉选定目标进行安全避让,24小时全天候开启,还可以安装电子海图,为海上航行安全提供了有力保障。
船上的电罗经是一部英国产陈旧的“SPERRY”水银杯陀螺仪。途中突然有一天早晨,驾驶台分罗经不转了,与标准罗经比对,发现误差变化很大,船长马上通知老电机员去检查和维修。我也跟着去了又小又暗的主罗经室学习检查维修,查了一会儿也没找出原因。用手电筒照到油泥中时,我突然看见有一个发亮的小东西,用手取出一看,是个小开口销。电机员高兴地说它就是原因:陀螺仪在航行途中不停地震动,导致开口销突然脱落。重新安装后,罗经果然恢复了正常。为这事船长表扬了我,我也很有成就感。
11月17日晚,劳动轮经过漫长的航行,抵达目的地塞得港,并直接靠泊卸货。毕业后我在广远跑船37年,多次通过苏伊士运河,从欧洲回航时也多次在塞得港停留,也仅仅是在港口运河内系浮筒,等待编队南下过河,或只是加油水、补充伙食等,还从未停靠过塞得港的码头。而这次实习是我一生中唯一的一次靠泊塞得港,实属难得。
想过去,看现在。新中国成立初期由于我们国家一穷二白,经济实力不足,远洋船舶多为旧船、二手船,出口的货物也大多为农副产品,赚取的外汇少,且多是裸装货,造成大量的货损货差,使国家和公司蒙受了不必要的经济损失。再看现在,我国的远洋船舶新型多样化,很多已达到世界先进水平;出口的货物也不再是单一的农副产品,而是能为国家赚取高额外汇的含金量很高的货物,如汽车、火车、大型桥梁、风力发电机、大型吊机、钻井平台等,特别是中远海运特运常常承载世界上最大、最重、最长、最高的货物。这些在以前都是我们从未想过的,而现在都成为了现实。这是新远洋人的骄傲和自豪,也使我们老远洋人感到欣慰和高兴。
还有一件事让我记忆犹新并引为自豪。1966年1月13日傍晚,回航接近珠江口外万山群岛时,岛上发来灯光信号,因不明白内容,大副赶忙叫我到驾驶台——灯光通讯是我的强项,1965年大连三个海上学校灯光通讯比赛,我得了第一名。通过联系,得知是岛上我海军部队发来的,询问我们船名,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并说向工人老大哥学习致敬。因为用的是汉语拼音,所以船上值班人员一时间没看出来。通过这事,我又有一点小小的骄傲,很感慨当初不论是主课还是副课都学得认真,果真就派上了用场。
【作者系原广州远洋退休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