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港湾
初春,广州天寒地冻,像极了冬天。疫情笼罩,一些工作无法舒展,船员、海嫂,这两个极为特殊的服务群体,近100艘船2000多名船员,上上下下,从家至船、从船到家,每一个人都带着些许坎坷,事情一时无法说清。由此,关心关爱就显得更为难能可贵。
那一天,偶见船友。虽喜悦,却东海扬尘,不免慨叹。曾经的雄姿英发,在风浪中被摔打成白发千丈,唯将“老矣”二字,连同茶水递给面前的他。真没想到这位面带笑容的船友面对的是如此的人生困境:一双闺秀,大的身患重疾;小的学习优秀入重点班;为了照顾两个娃,爱人辞职在家,20多个年头,夏酷冬寒,春忧秋愁,全扛在了她的肩上。疫情来袭之初,船友远航在外,女人没了主张,四下问询防疫物资何处有。用她之言,家中一个口罩都没有,连出门的机会都没有。船友便让她找我求助。疫情之下,情感共振,无论男女,不论肤色,绝无你我他之分,一如英国诗人约翰·多恩所言:没有人是一座孤岛,可以自全,每个人都是大陆的一片、整体的一部分。
于是,我便知道了这位船友所遇的人生坎坷,懂得了昔日在船常常一人伏于船舷、远眺彼岸时的内心无助与迷茫。这位广州海嫂贤慧、善良,至今未踏船舷一步,所有的大海星辰、此岸彼岸,只是船友手机图片中的那点可怜记忆。
船友告诉我,他刚办了退休手续。退休了,安逸了,让人生作一段小结,好事。船友海龄长,退休金并不低,但比在船时的收入还是少了许多,加上全家人的吃喝,还有孩子的护理费和学费,由此更显捉襟见肘。生活常常就是如此无解。我问船友是不是想找份活干?他说有这想法。恰好手机铃声响,有一朋友问我,是否想外出玩两天。我顿起一念,顺势对船友说:“让她出去走走。大半辈子,够苦的了。”船友点点头:“有这打算。”我说:“还是那句话,有困难找工会。”船友笑了:“那是。不过比过去好多了。”“好多了”,既是对他爱人的肯定,也是对现实生活的默认。有时,幸福就是一种状态、一种感受、一种主张……
节前,接到一名东北海嫂的电话,说她爱人在广州的酒店隔离时突发疾病,正在医院抢救。她爱人是老轨,与我也从未谋过面,但一提及他的名字,我就想起若干年前的宣传报道,眼前便浮现出他在机舱干活时的样子。老轨在船工作已达35个年头,驶过的航程足够绕赤道近百圈,而今临近退休,还在远洋航线上日夜跋涉……足以博采的航程,再长也长不过他血液里经久不息的执着。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那一头耀眼的浓密恐怕早成过去,落了一重又一重的雪。
东北海嫂将事情说了一个大概,不徐不疾的话语显露出她的干练和豁达。有道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船员的惊涛骇浪早将独撑一家的海嫂历练得处乱不惊。在她们心中,是海嫂,就没有什么战胜不了的困难。此刻,亲人生命之重如磐石压在心头,让她觉得多一份力量,爱人就多一份希望,于是她主动给我打来电话。
北方扬起的寒风千里浩荡,长驱南下,在广州这边没有止歇的劲头。一大早,这位海嫂坐在公司大厅的长椅上,等候办理相关药费报销事宜。短短几天,她真正感受到了何谓生死离别,几步之遥,却因为疫情至今仍未能见上爱人一面。那个写着“医生”的电话号码成了她与他在时间长河中搭建起的一架“七夕桥”,给了希望,也带着失望。她说:“有时,铃声响起,令她手足无措,半天不敢接听。”大厅洁净透明,一个个窗口后端坐着一张张生动的笑脸,那忙碌的七彩身影冲淡了她内心的孤寂,那结实的长椅也给了她孤舟泊岸的依靠。大海不言,人间有情。大家优先帮她办理报销。这群潜心大海敢于凌风踏波之士,我们又怎么可能遗忘?只因有了寒冷,才知道暖意时的幸福!海嫂连连致谢。
病毒并未因人们的抗争而远离人类,病例升升降降,疫情反反复复,似乎在打一场场阵地抢夺战。有一天,东北海嫂来找我,说是准备用救护车送老轨回北方治疗。千里奔波,这样的决定,无疑是一个壮举。我联想到《温馨的港湾》,书中描述的千千万万海嫂形象栩栩如生。“有保证吗?”我问。“评估过了。”她说,救护车上有医生陪护,还做了具体应急方案。还说,万一出现情况,就直接下高速。这种先于时代的自立观念,是永远刻在她骨子里的基因。生命诚可贵,于己如此,于爱人亦如此。她要告辞,说是回去收拾行李和路上的必需品。
疫情,无疑给大家的生活蒙上了阴影。江水静静地向大海流动着,这是规律。一江之隔的对面,三角梅赶着趟儿地争相开放,一朵、一簇、一片,蓦然呈现于眼前,展示出特有的生机。立于江堤,眼前看到的不仅是鲜花,还有春天的温情和希望,更有春天里这位东北海嫂走向明天的坚定脚步……
【作者单位:中远海运特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