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码头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奶奶就再也不愿意走出那间老屋。她走得最远的地方，就是偶尔到门边晒晒太阳，那张皱成一团的脸，在阳光下像极了一朵枯萎的牡丹花。

　　奶奶已经100岁了。100年的光阴s岁月流转到我这里，仅剩下了几个苦难的故事，每次听人讲述，我依然落下泪来。这100年，便凹凸不平地搁在了我心里。

　　奶奶顺利地迎来了她的第101个春天。我曾害怕她会在一个寒冷的冬日离我而去，总是蹑手蹑脚地走到她的床前，听听她细微的呼吸，又悄然离去。我总感觉老人的灵魂是飘着的，像一只风筝，稍不留神就会飘向天际。

　　最近，奶奶生病了，躺在床上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但老人家拒绝吃药，叔叔们手足无措地挤在老屋里，送不送医都成了问题。我茫然地站在屋檐下，看着从天而降的雨水，感觉从过去下到了现在，丝丝缕缕地纠缠不清。

　　雨水时节，漠漠轻寒，我感觉奶奶的身体比以前轻了不少，仿佛随时会像一只小鸟一样地飞走。奶奶已经逐渐不认识我了，只是在那里喃喃自语。我知道奶奶是有牵挂的，此刻她有两个曾孙在遥远的大海上踏浪前行。

　　奶奶对海的认识源于我，她对我的工作既感神秘又颇感自豪。当两个曾孙也选择航海的时候，她破天荒地走出了那间老屋，拉着他们的手送出了好远。她那双干枯的手像家乡冬天的树丫托举着天空，我们从此便有了对家乡刻骨铭心的怀念，一代接着一代。

　　两个曾孙，一个在中远海运进取轮实习，另一个在宝宁岭轮工作，我们便接通了他们的视频，放到奶奶面前。奶奶睁着那双浑浊的眼睛，愣愣地盯着屏幕，那张皱得像一个疤痕的脸已经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或许是岁月过于辽阔，她的悲欢已趋于平和——此后几天，奶奶安静了许多。

　　奶奶开始吃药了，她振作精神迎接她的第101个春天，全家人都松了口气。雨水时节，陌上轻寒，却有一层浅浅的绿破土而出，我欣喜于大自然四时的交替，总给人一种莫名的新鲜与感动。老屋四周也开始有了绿意，那墙角的青苔，从过去绿到现在，从冬天绿到春天。

　　奶奶一天天地好转起来，我和侄子们取得了联系，告知老人家的近况，让他们安心工作。他们一人在巴西、一人在泰国，向我抱怨那里经常下雨，增加了很多工作量。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他们的家乡，这雨已经下了半个月，春天已经漫山遍野地来了。

　　奶奶终于挺过来了，以羸弱之躯拥抱了她的第101个春天。她带着我们，迎来了家乡的春天，迎来了大海的春天，迎来了希望的春天。

　　病愈之后的奶奶，还是固执地守着她的老屋，偶尔坐到门边晒晒太阳，稳稳地坐在了岁月的深处。老屋内的光和影，搅动着过去和现在，她的眼前，一定有许多的人影，川流不息。

　　【作者系中远海运特运船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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