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潮

　　叶小芽初次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浑身上下由内至外就洋溢着两个字——得意。

　　那可不吗？多么美好的一个清晨，藏匿了很久的太阳赶跑了多日的阴云，天空换上了蓝色的春装，风儿带着水汽，轻轻地拂过每一棵树、每一根枝条。这会子，风儿来到了一所小学校旁，见到一棵高高大大的黄葛树，忽然起了开个玩笑的小心思：这树上一大半挂着黄叶，看我来个干脆的。于是，他憋了一口气，后退了一点点，然后敞开胸怀朝黄葛树直直地扑过去……瞬间，树上的黄叶儿都挂不住了，前赴后继地往下掉。正好是上学的时间，黄叶儿“砸”在孩子们的头上、肩膀上、校服上、书包上，“砸”出了一阵阵欢快的尖叫。风儿瞅着自己导出来的戏，心满意足，便找下一个乐子去了。他不知道，就在他的身后，叶小芽悄咪咪地来到了这个春天，站上了黄叶儿刚刚让出的枝头。

　　“快看快看，小芽儿多美呀！”一位年轻的妈妈送女儿上学，不经意间一个抬头，仿佛给惊到了，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原本匆匆的脚步。

　　“烂漫花棚锦绣窠，海天霞色上轻罗。斗鸡打马消长夜，一半春光戏里过。”她痴痴地望向叶小芽，喃喃地念着，清澈的眼眸好似沉醉在一个遥远而曼妙的梦里。

　　“妈妈，你在念什么？”女儿也仰起了头，那稚嫩、好奇却又专注的目光竟让叶小芽羞涩起来。

　　“这满树的小芽儿，淡淡的青绿、浅浅的嫣红，纤细的身姿、婀娜的体态，可不就像一幅古代宫廷春游图。那时候，人们成功染制出一种新的颜色，似白而微红，取名海天霞。一时间，用清新的绿纱罗搭配海天霞色的淡红里衣，成了宫里女孩子最流行的春装。妈妈念的这首诗，写的就是她们在春天里游戏的画面，那把海上的霞光穿在身上的感觉，该有多么美妙，多么梦幻。”妈妈半蹲下来，贴着女儿的耳旁，轻轻地跟她讲解着，好像怕吵到叶小芽，更像怕惊醒了画中人。

　　偏偏那声音温柔而澄澈，载着纯粹的喜悦，飘向叶小芽。叶小芽登时觉得身体里被注满了一种称作甜蜜的味道。她看了看四周，越来越多的兄弟姐妹已经在粗粗细细长长短短高高低低的枝条上冒尖了。她不想压抑自己的得意，只想快快地把这种味道传给每一个伙伴，传遍整棵大树。

　　这一天很长。

　　叶小芽看着女孩儿甜甜地跟妈妈道别，和小朋友手牵手走进校园。她开始了她的工作。

　　早操的音乐在广播喇叭里响起，女孩儿排在队列的头一个，“她的动作真美！”叶小芽夸着，继续自己的工作。

　　琅琅读书声从一年级的课室里传来，“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叶小芽想，那女孩儿学习的样子一定很美。她给自己加了把劲儿。

　　清脆的歌声从校园里飞出，“你笑起来真好看，像春天的花一样，把所有的烦恼所有的忧愁，统统都吹散。”叶小芽猜着，这么好听的声音里一定有那个女孩儿的。她知道自己已经很努力了，在她站立的枝条里，有新的生命正在萌动。

　　……

　　当夕阳把小学的校门涂成金黄色的时候，孩子们放学了。年轻的妈妈牵着女孩儿的手笑意盈盈地从黄葛树下走过。

　　此时，叶小芽躺在板根的窝窝里，静静地望着她们，也笑了。因为，她晓得，离开了枝头的自己依然很美，像诗里说的“瑟瑟波纹衬海霞”。

　　这一天真的很长，叶小芽幸福地度过了托叶的一生。

　　明天，黄葛树的枝头将是满满的新绿。

　　【作者单位：广州中远海运（退休）】

◎　摄影/周海文【青岛箱厂】